當疾病來臨時[上]|隆波帕默尊者

隆波帕默尊者尊者

2017年3月18日|泰國斯利納醫院

編譯|禪窗


位吉祥如意!坐在後面的人能聽到嗎?聲音太輕?那大家就安靜些,自然會聽到的。隆波曾經疑惑:佛陀講法的時候,有時會有500位聽眾聚集,佛陀沒有麥克風,眾人如何能聽到呢?這說明當時的社會氛圍非常安靜。

誰是血癌患者?請舉手。哦,這位是病妹,隆波比你提前一步患上了(淋巴癌是血癌的一種)。

這次講法的時間大概是半小時,不會超時。隆波儘量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,不然大家的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。

肚子餓的時候,容易生氣,感覺到了嗎?疲憊的時候也容易生氣。同樣的,犯困的時候也容易生氣。此刻,已經有人因為肚子餓得咕咕叫而感到不快了,但如果讓大家吃完飯再聽法,又會瞌睡和犯困,而後就會因瞌睡與犯困而生氣。

每當我們接觸到不喜歡的對象時,就會感到煩躁,佛教稱之為「瞋心」。瞋心包括生氣、鬱悶、煩躁不安等等。因此,在我們生病的時候,病的不只是身體,心也會跟著鬱悶或有瞋。比如,我們第一次聽到自己罹患癌症,第一個瞋心就是嚇一跳,有些人感到害怕、受驚、擔憂……它們都屬於瞋心的族群。

試問各位,嚇一跳會讓癌症消失嗎?不會。害怕會讓病痛消失嗎?不會。擔憂能讓病痛消失嗎?也不能。所以,生起這類瞋的感覺是多餘的,並沒有什麼意義,反而會不必要地削弱心力,它們毫無用處。

有人無緣無故地勸病人:「您要看開一點啊。」大部分人都喜歡這樣安慰人:「要看開啊,要放鬆,要放寬心。」病人就會反駁:「換你生病試試看!說得輕巧,看開,你病一下試試!沒準你比我還誇張,還要死要活的呢!」

我們仔細觀察就會發現:在身體生病或感到不舒服時,心同時也會不舒服。所以佛陀教導:普通人在生病時,就像是身體先中一箭,而後心又被第二支箭射中——身苦,同時心也苦。但如果是佛陀真正的弟子,那麼受苦的就只是身體,苦無法抵達心。

有些人不切實際地認為:成為阿羅漢聖者之後,身體也不會病。這是毫無根據的。即使是佛陀也會生病,也要面臨身體的各種不適。「身無疾病」只是臆想出來的,阿羅漢聖者又不是機器,當然還會生病,差別只在於:我們是身病心也病,心也痛苦,然後痛苦的心再將身苦的範圍無限地放大,這樣反過來又對身體造成極大的影響。

隆波對這個過程已經體會了很久。隆波尚未出家時,就已經開始教導身邊的朋友們修行了。那時候,幾位女性道友每逢生理期都會痛經,必須吃藥,否則受不了。隆波就教導她們試著觀察心:在心放大疼痛感時,要及時地知道;在感到不喜歡、鬱悶、煩躁及擔心時,要及時知道。類似生理期時的痛經,有一部分是真痛,但是,不舒服的、鬱悶而煩躁的心,會放大疼痛感,讓疼痛感更加強烈。隆波讓她們試著觀察生起的瞋心與「不喜歡」,她們訓練與體會之後,就無需再服藥了。

當我們疼痛的時候,比如身患癌症,醫生一直想將身體裡裡外外徹查一遍,就會讓護士反覆地檢查我們,這裡抽血,那裡檢查。隆波曾經想說,有機會請醫生親自來試試看,懷疑這、懷疑那,不斷地下化驗單,正是他們的懷疑讓我們疼痛,對嗎?如果我們不知道如何修行,可就鬱悶死了。

隆波生病躺在醫院4個多月沒回過寺廟,每當一個化療的療程結束後,隆波往往會發燒,主治醫生就不讓離開。等到燒退了,再過兩三天又要化療,主治醫生會問:「要回去嗎?」隆波回答:「不回去,懶得來回奔波了,反正很快又要再來。」於是便在醫院住了4個多月。

醫生和護士們很喜歡問隆波:「您在醫院待了這麼久,覺得煩嗎?」「厭煩嗎?不厭煩,厭煩是瞋心。」無論是醫生還是護士,聽到這個回答都摸不著頭腦,不懂隆波究竟在講什麼——只有修行以後才會明白,否則是無法聽懂的。難道覺得厭煩就可以出院嗎?不行的,對吧?無論如何,主治醫生都不會輕易放手的。他好不容易把你捉到手心裡,是不會放開的,一定要好好照顧你,確保你安全了才放手。

我們在生病時,往往會陷入擔心和苦悶之中。在抽血和動手術時,感到的痛比實際的更嚴重。然而如果學會修行,那麼在醫生或護士對我們的身體做什麼的時候,比如這裡抽血、那裡動手術,疼痛感還是有的,但是當代醫療技術非常發達,其實不會特別痛。痛感更多是被患者的擔心與害怕放大的。

醫學技術已為我們帶來了很大的幫助,讓實際的疼痛變得很少,這與祖先們相比,簡直是天壤之別。古人做手術可能真的很痛,到我們這一代,又是止痛藥、又是鎮定劑,各種款式都有,而且還大把大把的。尤其患癌症時,甚至還有鬼開的藥,這個人開的、那個人開的,要吃那個、吃這個,如果通通相信,就被藥死啦。只吃醫生給的藥就夠了,如果還要再吃這吃那,身體是受不了的。

要動手術時,心會擔憂和鬱悶,對嗎?在手術開始前就已經鬱悶了——僅僅聽說要做手術,就已經鬱悶透頂了。手術結束後——天啊!更慘。

有一次,隆波化療以後,肛門長了膿瘡,醫生在手術之後立即開藥,並且吩咐護士說:「今晚他肯定會很痛,要準備嗎啡。」到了傍晚6點左右,護士來了:「來,隆波,起來注射嗎啡。」隆波問:「為什麼要注射嗎啡?」護士回答:「等一會兒您會非常痛的。」「嗯,如果痛了,隆波會告訴你的。」

醫生的預想是必須用到嗎啡,並精心做了準備,結果是隆波主動吃了一顆止痛片,只是為了讓護士安心,已經吃過了。

為什麼隆波感覺到的疼痛比較輕呢?一部分原因是醫生醫術高明,另一部分是由於心情放鬆,沒有自己嚇唬自己。

如果不照顧好自己的心,它就會放大疼痛感,讓痛感超過事實。因此,要學會呵護自己的心。怎麼呵護呢?心在哪裡都不曉得。其實最簡單的方法就是:不斷地及時知道自己的感覺。

請大家好好記住這句話:及時地知道自己的感覺。感到厭倦了,知道;擔心了,知道;害怕了,知道。任何感覺在心中生起,都去知道、知道、知道。心裡有苦,知道。心會有快樂嗎?當然也會有。怎麼可能完全沒有呢?如果醫生某天沒來抽血化驗,我們那一整天就都非常開心,因為曾經每天都要「中標」,今天卻沒有,所以覺得很高興,並不是毫無樂事。

心有快樂,知道;心有痛苦,也知道。不斷地及時知道自己的心。害怕了,知道;生氣了,也知道;擔心了,知道;鬱悶和煩躁了,也知道。無論心是怎樣的,我們都時常去知道它的感覺。

如果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感覺,那種感覺就無法控制我們的心。比如,恐懼生起了,在知道它的瞬間,恐懼就從心中抽離出去了;擔心生起了,在知道它的瞬間,擔心就從心中分離出去了。我們的心將從所有的情緒中解放出來。

各種情緒存在嗎?存在。它們可以存在,無須去禁止,因為我們還不是阿羅漢聖者。異想天開地認為自己沒有煩惱了,那是不可能的,有的只是:每當瞋心、擔心和恐懼生起時,有覺性地及時知道自己的心,那樣就不會在事實之上去放大疼痛與痛苦,它們也就不會再那麼嚴重,我們就可以輕鬆地去承受。這樣在醫院待久了,還會感覺神清氣爽,有些人甚至不想回家了,覺得護士比家人漂亮,幹嘛要回家?

對病人而言,照顧身體是醫生的職責,別太相信朋友們各式各樣的建議:中醫、泰醫、西醫、巫醫……各種各樣的醫生,形形色色的藥物,只會給病患帶來巨大的壓力。這是最好的,那也是最好的,每個人提供的都是最好的。如果把每一種「最好」都吃下去,死了就不需要注射福爾馬林了,因為細菌根本無法存活,身體能夠千年不腐。

病人要懂得安撫自己:生病也只是臨時的,沒有誰會終生疾病纏身、一直疼痛不已;疾病是臨時存在的,來了很快就會走。只是有些人由於身體虛弱,才導致疾病與痛苦和生命一起結束,但那也不算輸給疾病了,最糟也是平局。

根本不存在疾病打敗我們的情況,最多是旗鼓相當。如果我們因為身患癌症而死去,癌細胞同時也就死了,它們也活不下去。因此,跟它們好好商量一下:親,別太肆無忌憚!向它們發散慈心,一旦發散了慈心,不再討厭它們,心就會覺得舒適。心一舒適,就會生起禪定,心會清涼與快樂,快樂的心是充滿力量的。

如果需要長期治療,我們也無需思慮太多,有些人聽完醫生的治療方案,就不寒而慄——天啊,我需要化療六、七個療程!其實只需要把時間分成一段一段、一天一天的,今天能做什麼就去做。別總計算著還剩下幾天,還要再化療幾次……想得太多並沒有好處。

活在當下,一天天地過日子,時間眨眼就過去了。這就像是有些人結婚很久——在座有結婚很久的嗎?日子一久便沒有感覺了,一年很快就過去了,之後會跟人分享:結婚30年了,就像是跟桌椅板凳生活在一起似的,已經沒有感覺了,心如止水。

如果不掙扎,心就不會苦。因此,我們首先要接受「已經病了」的事實。已經病了,卻想讓它不生病,結果就會苦悶。因此,心苦並不是源自於癌症,而是源自於「不想患上癌症」。

既已患上,就去治療,那是醫生的職責。能夠康復,則表明醫生很牛;治療不了,說明醫生也不過如此。因此,我們不必苦悶,該苦悶的人是主治醫生:要怎樣治療才能讓病人跨過鬼門關?因此,治療的負責方是主治醫生,我們的職責是守護好自己的心,醫生照顧不了我們的心。我們要了解:心苦是源於不想得癌症,或者患上了,想趕快康復,最好3天就能痊癒回家——這是不現實的,它需要經過相當長時間的治療。如果心願意接受事實,就不會覺得太苦。心苦是源於「想要」,「想要」又是源於執取,執取則是源於不了解身心的實相而導致的誤解——這個內容過於深奧,比較難理解,隆波先不談。

回到患了癌症(這個問題)上。患上癌症卻想讓它不病,那肯定會苦,因為已經病了;患了癌症,想讓它即刻康復,肯定也會痛苦,因為那是不可能的。我們要活在當下,今天既然還活著,那就開開心心、快快樂樂的。至於身體,我們要學會放下。

隆波的一位弟子今天也在場,這位跟隨隆波多年的弟子早前患了癌症,她曾告訴隆波:「我活不了幾天了,醫生說我肯定過不了多久就得死。我現在什麼都修不下去,心裡一團糟。」隆波指導她說:「那就先別修行,別想著打坐、經行了,已經不行了。先冷靜,然後祈願將色身供養給佛陀,將身體當作花來供養佛陀。要這樣想:身體已經不是我們的了,它是我們供養給佛陀的供品。」

一旦不再擔心,結果呢?她活了很久,那位預言她將不久於人世的醫生名譽掃地了。已經過了好多年,她到現在還沒死。看情形,隆波反而會比她先死,好在主治醫生醫術高明,經過治療之後,隆波康復了。

對病人而言,要及時知道自己的心。煩躁了,抗拒了,想要那樣、不想要這樣,要常常去及時地知道。這樣一來,心就會舒坦,苦的只剩下身體,心苦不會存在。

同樣,這些對病人的親屬們來說也很重要。隆波有一位弟子非常年輕,她不到20歲就罹患急性淋巴癌。這個孩子從小就開始修行,她告訴隆波:「現在我每一天都感到心力憔悴,因為要不斷地安慰媽媽。」

病人要反過來安慰家屬,因為親屬們痛哭流涕、哭天喊地。病人需要花大量精力來安撫親屬,等到媽媽好不容易平復了,子女已經累得半死。所以,病人需要照顧自己的心,親屬們也需要照顧好自己的心。比如,擔心、害怕等情緒,還有牽掛、依依不捨、愛戀等心境。有些人擔心費用、開銷等問題——治療費高昂,需要考慮的事非常多。同樣的,也要及時知道自己的心。心在擔心,要知道。無論心是怎樣的,都要知道。不斷及時地知道自己的心,心苦就不會被放大,苦就僅限於身體而已。

親屬們也很疲憊,需要跑來跑去、看護我們,需要買藥,需要各種未雨綢繆……有太多需要了。而且還有很多禁止:禁止吃這個或那個,禁止做那個或這個,不可計數。病人難,家屬也難。因此我們的職責是自助,怎樣做可以苦得少一點呢?那就是呵護自己的心。

用於呵護心的工具,稱為「覺性」。覺性是指:有什麼發生在心中,要及時地知道。因此,我們要不斷觀察自己的心。

心中生起的現象大體分為兩類:一類是苦、樂的感覺,另一類是好、壞的感覺。苦與樂、好與壞一直在心裡循環往復:一睜開眼,想起某件事,就快樂了;想起另外某件事,又痛苦了;看見這個人,覺得快樂;看見那個人,覺得難受……如此這般,我們心裡就會生起苦、樂的感覺。

眼睛看見、耳朵聽見、鼻子聞到、舌頭嚐到、身體觸到、心想到的一瞬間,苦、樂的感覺就會生起。

有時候,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心接觸到所緣——眼睛看見所緣之後,心中生起了善法,比如看見僧人托缽,生起了善心;或者也可能生起不善心,懷疑這真是出家人嗎?並且感到不快,不想供養食物給他們。眼睛看見所緣之後,心可能是善的,也可能是不善的。總之,我們要訓練去及時知道自己的心。

當下這一刻心有快樂,能夠感覺到嗎?心有快樂,知道心有快樂。試著觀察心裡的快樂。觀察到了吧?它在慢慢平復下來,快樂感在慢慢降低,對嗎?接下來,心有痛苦的時候也要這樣觀察,如果以中立的心去觀察,痛苦就會減輕。一切都是生起而後滅去、生起而後滅去的。

不斷地訓練自己活在當下,無論是病人,還是病人的親友或兄弟姐妹,都要慢慢訓練去及時知道自己的心。

再補充一點:如果真的無法救治,有些人病情會惡化,這是很自然的。有些人會來請教:「臨終時要怎麼做?如何快樂地死去?」這同樣是需要學習的重要課題。身體病了,心會擔憂等等,要及時知道心是怎樣的。不斷這樣去觀察身心,保證未來會更好,會去到善道。

因此,今天的講法已經圓滿了,包括生病、康復,甚至救治無效,要想死得比較好,也是可以選擇的。

我們觀心,痛苦就較少;沒有擔心,康復也會更快——比愁眉苦臉的人康復得更快。「壓力山大」是很難康復的。心情舒暢的人,身體會康復得更快。

我們要不斷地訓練——及時地知道自己的心。

今天就講到這裡,因為主辦方給的時間是半小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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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聲書|當疾病來臨時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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